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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

江湖战情录之罗煞 云雕 6813 2025-09-03 23:35

  五天后。

   小镇外三十里远处的郊区,一辆简单朴素的马车缓缓地移动着,驾车的人无视于积雪执意赶路,淡漠的脸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起伏,直到车厢内传出细微的呻吟。

   如释重负地停下马车,他掀起帏幕钻入车厢,迎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血腥味和药草味。

   “罗煞?”

   一开口,他叫出了欣桐最讨厌的名字。

   “袭……风……”沙哑地低唤久未谋面的人,欣桐吃力地环视自己身在何处,“我为什么会……在这里?”

   她只记得自己一直跑、一直跑,不管伤口裂了或流血了,直到意识一片空白,记忆中只剩下残灭的大雪纷飞。

   “你的鹰在路上拦到我。”简单的解释,他拍拍蜷曲在一旁的苍羽,“谁有本事把你伤成这样?”

   “……我。”自嘲的笑容绽开。

   原来如此,怪不得他这几天小心翼翼却没遇到任何状况。

   “你昏迷了四天。”也不在乎她的自残,袭风淡淡地陈述。

   “是……吗?”不在乎地扬扬唇角,欣桐又闭上眼,“袭风,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只会杀戮吗?”她轻问。

   “因为我们不是杀人便是被杀。”袭风想也没想就回道。

   “真是如此?”

   不明白她话语中的绝望,袭风看向那双缺乏生命力,又仿佛想确定什么的双眼。

   “怎么了?”为什么曾经对什么也不在乎的罗煞开始问这种奇怪的问题?

   这是十几年来用无数次的垂死学到的结论,根本勿庸置疑。

   “因为有一个人……她会轻唤我的名……”欣桐轻叹。

   只要听着那温柔的声音,她就会感到安心。

   “……有双手会轻轻的安抚我……”

   仿佛那样就可以抚平一切的伤痛……

   每讲一个字,伤口都在切痛,不断提醒她心被撕成碎片的痛苦。

   “罗煞?”

   “是真的喔,袭风……就连这样的我,也可以享受她温柔的拥抱……”不知是在说服自己或是陈述给袭风听的口气有些凄绝的缥缈,“可是我却亲手粉碎了那个世界。”

   “你该睡了,你还很虚弱。”完全摸不着头绪的袭风决定把她的反常归类在重伤后的失常,所以只是轻轻地说道。

   “你可以不必理我的……”

   那样也许她可以在还记得师父的体温和温柔时死去。

   她作鬼也想不到袭风会出手相助。

   “要我现在把你丢出去?”他冷哼。

   真不像话,他可是花了三天近乎不眠不休,又是用上等良药给她外敷内服,又是用内力护住她心脉的,才好不容易把她的小命捡了回来,结果她竟然想死?

   要死早说,他好一刀给她痛快,省得他麻烦!

   “随你的便……我不知道为什么……”疲惫地再度合上眼,她又沉沉睡去。

   “等一下,什么为什么?!”

   袭风满头雾水地追问着不可能回答他的人,半晌才挫败地叹了口气。

   “忘了问你的名字了。”他轻抚着苍羽,“罗煞这小子是怎么了?身上的药瓶全是毒药,连半颗护心丹都不剩。”

   他并不知道欣桐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柳卓妍,只记得欣桐身上应有数不尽的药。

   哔!苍羽低鸣一声。

   “或许,下回她醒来得问清楚,最近武林很乱,还是避一下好。”

   他载着罗煞一路走来,横劈竖砍地起码灭了三批人马,还是正邪不分的乱像,就算他不怕事,也没必要去惹事。

   可是有时候,就是事情找上门,想送也送不走。

   袭风揭开帏幕,看了眼前方挡路的山贼,冷漠的唇角露出一丝森冷的杀气,为他们敲响死亡的丧钟。

   连着数日下来,意识昏昏沉沉的,时而清醒,时而昏睡。唯一不变的只有车轮轧轧行走的声音。

   昏暗的车厢内弥漫着令她反胃的味道,让她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,仿佛一闭眼,十大恶人就会出手杀了她。

   这天,随着风吹来了一种令她怀念的味道。

   吃力地爬起身,她拨开小窗子上的帘子。

   “竹……”怀念的轻唤,她有种冲动想留在这里,“袭风,停车。”

   “怎么?”以为发生什么事,袭风飞快地闪入车厢,却只瞧见她痴痴地望着外面。

   “竹子。”

   “我知道。”他看着罗煞总算有点生气的双瞳,了然的点头:“想住这里?”

   “嗯,我想留下来。”

   “为什么?我记得你讨厌竹叶声。”

   沙沙作响的,阴森森到令人厌恶的声音,仿佛随时都会有东西冒出。

   “可是……竹子的香味很好闻。”总是可以令她回想起柳卓妍身上的气息。

   “是吗?”

   “对。”

   从头到尾,她的视线不曾离开过竹林。袭风先是盯着她瞧,然后开始皱眉。

   “罗煞,你不要紧吗?”

   “啊?”

   “你不要紧吗?”他又问了一次。

   “应该吧……”起码她还活着。

   不知道师父现在怎么了?应该过得还好吧?有没有为了她的事心烦呢?不要又为了助人忙的累坏了身子了……

   应该才怪!袭风不以为然的想着。

   “你知道你最近都在发呆吗?”最好她是知道!

   “嗯。”

   “你的口气完全不像罗煞。”平平板板的仿佛失了魂。

   “是啊!”

   “你让我觉得自己捡了个麻烦。”真是自找罪受。

   “嗯……”

   完全没改善的对话让袭风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。他叹了一口气,“你把心留在哪里了?”

   欣桐震了一下,然后用细不可闻的声音低喃道:“心……为什么会痛呢……”

   原以为不会再心痛了,所以她接受了柳卓妍的情感,修复了早已伤痕累累到麻痹的心,可是,等待她的还是心碎。

   这次,是修不好了吧?!

   “罗煞?”

   “我还有心吗?”

   “不然你现在是在难过什么?”

   没有心的人完全不会难过,就像是抛弃心的他和心已经毁灭的血魄,但决不会是情感纤细激烈的罗煞。

   “那或许……我把心留在它想待的地方了。”她静静地诉说。

   “那你想待在哪里?”

   总算抓住事情的重点了,这小子动了心也失了心。

   “跟我的心一样啊。”双手搭在窗棂上,她出神地望着竹林,视线穿过竹子间,透过时空,回到了昔日的竹屋,又看到了柳卓妍温柔的笑容。

   “那为什么要死?”

   “因为我回不去了,再也……永远无法回去了。所以,我把心留给了她。”欣桐幽幽地笑了,空洞且毫无笑意的笑容,“我只在她身边活过,心带不走……”

   “回不去?你知道没有人挡得住我和你的联手。”意思是他愿意助她一臂之力。

   “袭风,没有敌人,唯一错的人是我。”欣桐苦涩在心。

   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

   “不懂吗?”

   “是不懂。”她这是在打什么禅?

   “没关系,我也不知道为什么。”

   清醒的时候想,睡着了做梦也想,但她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师父会那么做。铁定是她做错了吧,所以才会让师父为难。

   “因为不知道为什么,所以我再也无法留在她身边了。”

   “师父,这草药真那么稀奇?”

   “是啊,不过后山断崖那儿有一株,大概谁也采不到,你想看的话,可以到那儿去瞧瞧。”

   “瞧……”

   “桐儿,快下来,你爬那么高是想做什么!?”

   “师父,我摘花给你。”

   “师父不要花,你快下来啊。”

   “再一下就到了。”

   “你、小心!”

   “只是脚滑一下嘛!”

   “别说话了,花丢掉不要紧,小心抓牢慢慢爬……”

   “师父,花给你。”

   “谁叫你冒险的?!”

   “因为想送师父啊!”

   “师父不要你冒险。”

   “可是桐儿想看师父惊喜啊。”

   “为师是惊吓比较多。”

   ……

   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   “我没有名字。”

   “那我帮你取一个名字好吗?”

   “又没人会叫,取了浪费。”

   “我会叫你。”

   “……我只记得我爹姓封。”

   “那叫你欣桐好吗?我叫你桐儿。”

   “桐儿?”

   “不喜欢?”

   “不,我喜欢……你会一直叫我吗?”

   “当然,我会一直叫你的。”

   封欣桐,姓是她的原本的姓,却是她命的名。

   还记得每次她叫着桐儿,虽然桐儿嘴巴上不说,但眼中的满足是骗不了人的。

   那孩子喜欢她叫她的名。

   “桐儿……”

   轻轻低喃,她低头看着桌上深入心扉的刻痕——

   正邪难两立,性难改,情难舍,空惹烦愁。

   师温柔,徒难懂,今朝一别,愿吾师自此无忧。

   一刀刀、一字字刻画在心板上,尽是心碎。

   “柳小姐,我可以进来吗?”

   正当她看着桌上潦草的字发呆时,华山派小师妹吴曲恩顽皮地躲在门板后问道。

   “当然,请进。”柳卓妍起身打开房门,温文的笑容又挂回脸上。

   “我打扰到你了吗?”她有些担心地问。

   “没有。”

   “那……”她眼珠子灵活地转了转,“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?”

   “什么事?”

   “你心情不好吗?”

   “怎么说?”柳卓妍淡淡一笑。

   “因为我从见到你开始,你都好像有心事。”她率真地问。

   被她这么一说她才想到,她是在桐儿离开后的一周才到这里和华山派的众人会面的。也因此,她不知道桐儿的事。

   “我没事,你要吃点菜吗?”她把筷子递给吴曲恩,桌上是完全没动过的菜肴。

   “哇!醋溜黄鱼、八宝鸭、梅干扣肉、芙蓉粉丝、还有杏仁豆腐,真的不错耶,我可以吃吗?”她兴奋地道。

   “可以啊。”

   这些都是她爱吃的菜,那一天桐儿原本是想跟她一起吃的,结果却发生了那些事。

   后来白彦海跟她说了真相,桐儿是为了保护她的名誉才出手的。

   不肯道歉,不愿意道歉,只因为她根本不认为她有什么错。

   她没错,错的是被世俗人情压力束缚的自己……

   “师父,您吃吃看。”

   “这是什么?今天怎么突然想做菜给师父尝尝?”

   “没什么啊……”

   “噢。”

   “师父,您别笑我了,吃吃看嘛,好吃以后我煮饭。”

   “师父做得不好吃?”

   “因为……师父很忙,我什么事都没有……不好吃吗?”

   “谢谢,很好吃。”

   “真的?”

   “当然。”

   “那我以后会做很多各地口味给师父吃。”

   “桐儿,为什么不想理白兄他们?白兄对你不错啊。”

   “我知道啊……”

   “那为什么不好好跟他们说话呢?”

   “因为,我不习惯、跟别人好声好气地说话……”

   “可是你对师父就很好啊。”

   “因为师父是师父,不一样的嘛!”

   “为什么师父不一样?”

   “因为师父是真心待我好,只有师父才是真心接纳我。其他人如果我不是有这容貌、这武艺,想同我说话的人根本没有。”

   “怎么会?桐儿是好孩子呢。”

   “也只有您会这么说。”

   她应该更加注意桐儿眼中细微的警讯的。

   总是隐约可察的、细细的担忧她的每一个反应。对桐儿而言,她的每一个情绪都代表了一个示意,她非常在意她的想法,时时刻刻在戒慎恐惧。

   就连桐儿怕死了竹林在夜风吹抚下的作响声,都是她反复推敲得知的。她根本无意让她知道,总是自己一个人缩在角落忍耐着。

   为什么没察觉呢?那最后的笑容中隐含的悲伤……

   桐儿对她是失望还是感到背叛了?她比任何人都更应该站在桐儿那边,而不是固守着什么人情常规。

   吴曲恩纳闷地盯着出神的柳卓妍瞧,最后好奇地看着她搁在桌边的古剑。

   “碧泉剑?”她打量着一看就是非常名贵的宝剑,传说它削铁如泥、吹发可断,不止一次救了柳小姐的命。

   好想碰碰看喔……任何一个习剑之人都会对这种神兵利器发出高度好奇心的。

   “柳小姐,我可以看看这把剑吗?”

   “这……我不是剑主……”

   若要说对她失望,为何留下这碧泉剑给她,桐儿身受重伤,何不带着它保命。

   说不出来为什么,她不是很愿意让他人触碰师徒间唯一的联系。

   “可是有什么关系嘛,我看一下就好。”她娇声抗议,没发现柳卓妍为难的微笑。

   “师妹,别烦柳小姐,我要替她上药了。”白彦海适时出声打断小师妹的缠人功。

   真是的,这节骨眼上大家都忙,没空陪她,她就把目标转向脾气好到不会赶人的柳小姐身上了。

   “师兄,我可以帮忙的。”她不依的叫着。

   “你毛手毛脚的,小心反尔弄伤柳小姐,去找师娘,别说傻话。”白海彦轻拍她,也拿这个小师妹没辄。

   连拐带骗的劝离了小丫头,他坐到柳卓妍的身边,把手中的白布和热水放到桌上。

   “白兄,别麻烦了。”柳卓妍轻道。

   “伤口不浅,还在流血呢。”

   指着雪白衣衫上的点点殷红,白海彦叹了口气。

   “我拜托丐帮的兄弟们留意封欣桐的下落了,丐帮情报最广了,是生是死一定能有个着落的,你就别再这么挂心了。”

   没有人能料到封欣桐激烈的个性会自残到那种地步;更没有人知道她会在前一刻向柳卓妍撒娇,下一刻便远走高飞。

   刻在桌上的话是如此无力,细心留下的全是关怀挂心,与其说是愤而出走倒不如说是绝望而退。

   自从那天起,柳卓妍变了。

   他也说不上是哪里的不对劲,只知道尽管温文有礼依旧,那双淡泊的双眼却盛满了轻愁,化不尽的哀伤隐约藏在她的眉宇间。

   柳卓妍绝口不提欣桐的事,却又自己一个人看着桌上的刻字出神,不由自主的在人群中寻找封欣桐的身影,好几次差点命丧黄泉,全赖碧泉剑的锐利杀出一条血路。

   封欣桐走了是没错,却也带走了柳卓妍的魂……

   师徒间的羁绊能牵扯到这种地步令他动容,更令他心痛。

   若那一天他能不顾后果的说出真相,就不会变成这种地步了。

   “有劳白兄了。”看了难掩自责的白彦海一眼,柳卓妍叹了口气,“白兄,你没做错,是我把那孩子逼太紧了。”

   很多时候,她不点破只是想给桐儿一个喘息的空间,未料她自以为是的体贴反而让桐儿更加恐惧不安,生怕哪里让她不悦……

   “为什么,师父,我又没错!”她背叛了桐儿对她的信任。

   “师父,我不要!”天知道那一瞬间她多想抹去那孩子眼中的悲伤。

   “一人做事一人当,师父,犯不着连累您。”

   “若五大世家还不满意,尽管冲着我来,若还想为难师父,我倒要看看封欣桐一个人能拖你们多少人下地狱!”

   “我还欠多少说出来便是,不必再让我师父难做人……”

   可是就算被她伤透了心,桐儿做的一切仍是为了她。

   “师父的人格,决不容许恶意中伤!”

   应该是她保护桐儿的,结果却是桐儿守护了她……

   “错的人是我啊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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