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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 假情

烂俗的狐狸 水陆青栖 5647 2025-09-03 19:27

  东院真大啊。

   又尔很少见过这么大的院子,上次见,还是二少爷的院子。

   东院的厢房也宽敞得不像话,廊下走三圈都不重样,窗子一推开,外头就是修得极整齐的梅林,还有假山,夜里能听见水声从石缝流过。

   “我真的可以住在这吗?”又尔第一天进卧房的时候,小声问裴璟,眼睛亮晶晶的。

   “当然。”裴璟轻声笑,“这就是尔尔以后要住的地方。”

   又尔一直在点头:“我一定不弄脏它。”

   ……

   刚住进来的头几天,又尔很安静。

   走路小心,说话轻声,她怕自己哪儿做错了,就要被赶回去。

   可偏偏,东院的人都对她温和得很。

   每日有干净衣裳换,有热水洗脸,早晨还会有人替她梳头。

   狐狸手拙,不会自己编发,以往常常是随意披着,要编发全靠后宅的那群兔子,现在她自己上手,常常弄得乱糟糟的,后来裴璟便索性亲自来替她梳。

   裴璟坐在又尔身后,手指温柔地梳理她的长发:“小狐狸的毛都这么容易乱?”

   又尔有些不好意思,小声道:“……我睡觉会乱动。”

   裴璟笑着说:“没关系,哥哥会梳好。”

   又尔的耳朵热得发烫,点头:“谢谢哥哥……”

   日子好像是从那天真正开始的。

   又尔每天醒来时身上是暖的,吃的饭是热的,穿的衣物是干净合身的,连做梦都是香的。

   她住进来不久后,裴璟送了一摞话本子给她。

   裴璟揉了揉她的头:“无聊时看看。”

   狐狸眼睛一亮,接过来时像捧着什么宝贝,翻了翻才发现——自己一个字也不认识。

   又尔当下红了脸。

   她怎么忘了,她这个狐狸,是不认字的。

   裴璟似乎也知道了她的难处,翌日便唤人取来纸墨,在书房里教她写字。

   “这个字,‘又’。”

   “又……”又尔笨拙地握着笔,写得歪歪扭扭,还蘸多了墨,纸角糊成了一片。

   她吓得赶忙缩了手:“我……我是不是写坏了?”

   裴璟低头看她一眼,不动声色地拿过笔,替她在一旁写了个一样的字,慢条斯理地道:“不坏,尔尔写得很好,下次记着别蘸这么多墨。”

   “哦。”狐狸松了口气,点点头。

   “尔尔,我们再试一遍。”

   “好……”

   狐狸歪着头学写字,毛笔在她手里像根小棍儿,一笔一画都认真得过了头,鼻尖也皱着。

   “尔尔小时候没人教你识过字?”裴璟问。

   “嗯……没。”又尔轻声说。

   她声音放得低,仿佛是在说什么不太好意思的事情。

   哪有人有时间教她认字呢?她连活命都是问题。

   裴璟没作声,只替她把墨蘸好,递了过去。

   “那现在有空,哥哥教你。”

   “……好。”

   ……

   那几日又尔的日子过得踏实极了。

   每天写字、喝药、晒太阳。

   裴璟有时还会拿些蜜饯给她,问她“哪颗牙吃到的最甜”。

   又尔从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开心的日子。

   除了——裴承澜。

   在东院的头一次碰面时,她正从院角拐出来,猝不及防撞上了人。

   那少年仍是一身玄衣,冷着脸,瞥向她眼神跟冰一样。薄薄的,冷冷的。

   “走路不看人?”裴承澜语气平平,眼里全是厌烦。

   “我……我不是故意的……”又尔慌不择路地往后退,低着头,嗫嚅着道,“对不起……”

   “离远点。”

   老实狐狸立马贴着墙走,肩膀几乎快磨到石砖上,一步一步地小心走。

   裴承澜皱眉扫了她一眼,没再说话,只留了一个冷冷的背影给狐狸。

   又尔有点怕,躲回自己的厢房,半天都没出过屋子,直到晚膳时裴璟来才小声问:“……哥哥,他是不是很讨厌我?”

   裴璟说:“阿澜一直如此,天性对人生冷。”

   又尔不太懂什么叫“天性对人生冷”,只知道那人看她的眼神,比雪地上的水还凉。

   跟裴承澜的第二次照面,是在书房。

   裴璟不在,她本在里面练字,写得正投入。

   听见门响,又尔以为是裴璟回来了,便抬头笑着说:“哥哥你回来了,我——”

   那笑凝住了。

   站在门口的不是哥哥,是裴承澜。

   少年身形挺拔,一手负在身后,眼神扫过案上她写得歪歪斜斜的字。

   又尔一下子就慌了。

   “我、我在练字……”又尔捏紧手中的毛笔“……哥哥说我可以在这里练的……”

   裴承澜没说话,目光却在她写的字上停了一瞬。

  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,才发现他看得时是自己方才写的“裴璟”两个字,墨迹未干。

   那是她写得很认真的字,反反复复地练了好几遍,几张纸上,几乎全是这两个字。

   又尔一下红了脸,手忙脚乱地想把纸收起来,越收越乱,墨汁都洒了。

   裴承澜开口:“你是写给我哥看的?”

   “.……我、我没有……我只是练字……”又尔摇头,耳朵却很红。

   “练字就练字,写裴璟做什么。”裴承澜道,语气半点没掩饰那点厌烦。

   又尔低着头,不明白她为什么又要挨说,她像是犯了错,却又不知错在哪里,咬着唇不敢作声。

   “……你当你是谁?”裴承澜又道,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,“我哥有那么闲,要教你识字?”

   狐狸没敢回嘴,只怔怔地站着,她被泼了一盆冷水,连尾巴都耷了下来。

   裴承澜冷嗤一声,开口:“还有,你在这要住到什么时候?”

   又尔张了张唇,发不出一点声音。

   “我哥让你住,你就敢住?”裴承澜语气平静,却像把刀子剖在又尔的心口,“你以为你是他什么人,不过是见着你可怜,动了恻隐之心,就要负责照顾你一辈子?”

   “我没这么想……”又尔急忙摇头,“我只是……我没地方去,哥哥只是收留我一段日子……”

   裴承澜看那慌张解释着的少女眼睛,那双瞳眸黑而澄澈,藏着一点本能的怕。

   裴承澜皱了皱眉,转身离开,甩下一句:“蠢死了。”

   狐狸看着门口的影子慢慢消失,尾巴才慢慢松下来,贴着脚边软了。

   她没哭。

   狐狸坐了好久,手中拿着那只毛笔,怎么也写不下去了。

   等裴璟回来的时候,天已经擦黑。

   他一进踏进书房,又尔就从窗边站起,手指抠着衣摆,小声说:“哥哥。”

   “嗯。”裴璟笑着走近,注意到她指腹起了皮,“练了一天?”

   “不是……”狐狸垂着眼,不敢说是裴承澜骂了她一通之后,本来不想继续了,可她怕裴璟也失望,才死撑着写到手疼。

   “傻。”裴璟叹气,坐到她身边,把她的手抬起来看。

   掌心冰凉,指节红了。

   裴璟蹙着眉,拿了药膏替她抹上,指腹一下一下揉着。

   “今天阿澜来过?”

   狐狸点头。

   “又说你什么了?”裴璟语气温温的,没太在意。

   “……没说什么。”又尔顿了顿,声音发虚,“就是……让我别太自作多情。”

   裴璟没说话。

   他替她擦完药,手却没有收回来,反而轻轻把她拉进怀里。

   又尔整个人怔住。

   她不是没被人抱过,可是没人像这样抱她:安安静静地,把她像件易碎的瓷器一样收进怀里。

   她不敢动。

   “你信他说的?”裴璟贴在她耳边,“你以为哥哥是在可怜你?”

   又尔不知道怎么回。

   她总是这样。

   哥哥说什么,她都不知道怎么应,只会一动不动地听着,尾巴轻轻颤着。

   “不是。”

   裴璟抬起她的脸,让她看他。

   “哥哥不是可怜你。”

   “尔尔,你要信哥哥。”

   又尔抽泣着,点点头。

   ……

   又尔留在东院的半个月后,天开始有点变暖了。

   檐角垂下的冰凌化作水滴,一滴一滴地落在石阶上,声音不响,正好能听个清清楚楚。

   又尔抱着尾巴蹲在廊下,看那些个水一滴滴落在台阶上。

   她看得很仔细。

   日子过得好了,但她还是喜欢干这些在旁人眼里很琐碎的“小事”。

   这几日她没很少再碰到裴承澜了,就是碰到,她也没机会跟对方说些什么。

   她得贴着墙走,躲着对方。

   一次、两次,后来干脆每次听见裴承澜的脚步,她就自动贴墙而立,等他走过了再行走。

   裴承澜从不多看她一眼。

   她也从不多说一句话。

   她不是不想亲近他。

   只是她知道,有些人天生不喜欢自己,硬挤上去,只会叫人生厌。

   哥哥说,不喜欢的人不用讨好。

   又尔便信了这话,把全部力气都用来讨好哥哥。

   讨好裴璟不是件难事。

   他不像二少爷那样,总是挑刺。

   也不像商府旁眷的那些少爷小姐,看她一眼都带着嫌弃。

   他看她,眼神就是温的,不会变。

   狐狸不担心裴璟的眼神会在下一刻变成厌恶她的模样。

   又尔每天起得早,会去给两人同住的院里梅树下扫落花,再跑去书房把案上的笔墨规规矩矩摆好。

   就这两件事,就够了。

   裴璟不让她干太多杂事。

   细活的话,狐狸也是干不好的。

   头一回替裴璟系袖扣,手指打着颤,按了好几次才扣好。

   他没有催她,只伸手握住她的手指,替她稳了稳。

   又尔的耳根红了好半天。

   有时她咳两声,裴璟就会停下手里事,走过来摸摸她额头:“哪儿不舒服?”

   有一次她手指磕破,流了一点血,哥哥便拉着她的手吹了吹,还给她抹了药膏,说:“怎么这么不小心。”

   又尔心里发热,尾巴一圈一圈地缠在对方的膝上。

   哥哥真的很喜欢她吧?又尔这么想着,像捡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。

   狐狸好开心。

   东院没有多少喧嚣。

   日子像一碗慢炖的汤,暖暖地熬着。

   可人一旦开始过上好日子,身上的骨头就会开始一根一根地松动下来。

   ——骨头一松动,人就容易生病。

   住进来还没多少日子的夜里,狐狸发热了。

   又尔在榻上辗转,一会儿觉得热,一会儿觉得冷,额头湿漉漉的冒着汗,眼神开始发飘。

   她以前从不生病。

   不是身体好,而是没资格生病。

   在破旧的小院子里,生病是一种耽误活命的错。

   没人会替她擦汗,端药。

   如今,在这干净被褥、松软枕头里,她竟然发热了。

   像一朵冰雪缝里偷生的梅,到了真正能阳光照的日子,却先枯了。

   傍晚,裴璟推处理完事务踏进东院门,问起又尔今日的状况,侍卫汇报到最后,默默添了句“姑娘不太精神”。

   裴璟起初不以为意。

   等踏进屋,摸到狐狸额头那股烫人的热气时,神色才沉下来。

   “尔尔。”

   躺在床榻上的少女眼睛迷蒙地睁了一点,又闭上。

   她听见了,却没有力气回应。

   裴璟弯腰把她抱起来,那一身薄汗和烫得吓人的体温让他眉头紧了几分。

   “怎么烧成这样。”

   裴璟边说着,边抱着又尔去了自己的卧房。

   那一夜他没睡,守着又尔换了三次汗巾,喂了两次药。

   又尔在他怀里不安地滚来滚去,嘴里念着些听不清的梦话。

   裴璟抱紧她,低声哄:“别怕。”

   “哥哥在。”

   又尔做了一个梦。

   她梦见自己又跪在雪地,腿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,耳朵通红,身后是一个又一个曾欺辱过她的人,扯着她头发,逼她认错。

   又尔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。

   她头一次反抗,拼了命地反抗。

   她挣脱了那些手,赤着脚,拼命地跑,一直跑,前面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,没人说话,呼啸的风也哑了。

   她快跑不动了。

   狐狸跑得太久了。

   她累了,脚掌冻得发紫,喉咙撕裂般疼,眼泪早已冻在眼角。

   ——她要倒下了。

   偏在这时。

   前方的雪雾里,忽然伸出一双手。

   那是一双很干净的手掌,骨节分明,衣袖宽敞,没有一丝尘气。

   雪太大了,又尔看不清那人是谁,只能看见一小截手臂,一双静静伸向她的手。

   她扑了上去。

   “你是谁?”又尔问。

   没人答她。

   梦里她贴着那人的胸口,觉得好暖。

   是哥哥。

   狐狸不想动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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