瘦小的男子踉跄退后几步，一屁股坐到了地上，神情惊惶，“你、你……”
重九华俯视着他，脸上的神情很平静，眸中没有一丝波澜，像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。
他模样本就生得端正俊秀，身姿挺拔，此刻褪去惯常木讷的表情，整个人顿时仿如出鞘利刃，锋芒毕露。
混子抖了半响，待看见周遭围观的村民，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，壮着胆子道：“不过乡亲间几句玩笑话，当着大家伙儿的面，你还敢杀人不成！”
“不行吗。”青年垂着睫，黑眸中没有一丝波澜。
剑锋沾染的血珠已滴尽，露出泠光湛湛的刃身，如霜似雪，叫人无比心惊。
混子能感觉到，周遭或看戏或惊惧的目光落在身上，仿佛他此刻已成了死人。
没有人站出来替他说话。
他顿时脸色惨白，背身冷汗早已浸透棉衣，犹如身在刑场，随时便会要人头落地。
终于，在青年握剑的手抬起的瞬间，混子骤然爆发出一声凄厉尖叫，翻过身在雪地里爬了几步，连滚带爬地跑远。
与之同时，重九华也抬手，将剑收回身后剑鞘中。
——他的剑，剑身太长，没法别在腰间，只能负在背上。
他默了片刻，望向屏声静气的村民们，拱手行了个礼。
“别怕，”他大概是为了表达歉意，面瘫脸上，唇角竟硬生生牵起一点弧度，“只是开个小玩笑。”
只是灵隐峰上的弟子，时常受贺兰欺压，每天生活在凄风楚雨里，笑神经早已彻底坏死。
所以众人完全没有被安抚到的感觉，反倒是惊恐对视一眼，转过身四散而逃。
重九华：“……”
他转身看向护在自己身后的少年，张了张口，徒劳解释：“我没想吓他们。”
“嗯，我明白，”景明秋没多说什么，只是点了点头，认真道，“多谢。”
自父母离世，还是第一次有人替他出头。
心里忍不住有些发暖，只是……
少年复又看向雪地中的熊尸，蹙眉：“怎么处理？”
“给小师妹做大衣。”重九华不假思索道。
景明秋于是幻想了一下，阿欢裹着熊皮大衣、戴着绒帽手套，整装待发的模样。
那不是，深山老林里的荒野屠夫吗。
阿欢一直到晚饭的时候才醒。
似乎是睡得太久，身上软绵绵的，有些使不上力气。
她有点茫然地坐起来，静静思考了会儿，才想到要弯腰穿好靴子，循着饭菜的香气，起身出了里屋。
景明秋正在摆碗筷，见她出来，脸上露出一点笑意，拉开椅子示意她坐下。
桌子上摆了碟烤兔肉，已经切成小块，外皮烤得酥脆，肉质柔嫩软烂。
阿欢试着尝了一口，好吃得差点把舌头也一起吞下去。
但是她不太会用筷子，景明秋就不时替她夹，在碗里堆成一座小山。
重九华眼神黏在阿欢身上，也想替她布菜。
想到自己今天把她弄哭了，登时捏着筷子犹犹豫豫，不敢动弹。
高大的青年，捧着碗缩在一方角落，尽量不碍着女孩眼，像逆来顺受的小媳妇。
景明秋都有些看不下去：“阿欢，这兔子是你师兄特意捉来的……”
阿欢闻言，动作顿了一下，抬头看了重九华一眼。
她嘴巴小，吃东西时，唇边沾了一点油渍，在烛台映照下亮晶晶的。
重九华一时有些别不开眼，呆了会儿，忽然听见女孩毫无波澜的声线，“好吃。”
阿欢木着小脸，就讲了这样一句，又低下头专心吃饭。
好像夸奖过，自己的使命就彻底完成了一样。
景明秋仍觉得不太妥当。
视线扫过，却见重九华震惊掩唇，好似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，随时会哭出来一般。
呃……
他沉默会儿，明白过来。
这就叫作、笨蛋师兄罢……
饭后，景明秋把最后一只橘子拿给阿欢。
阿欢认认真真剥好，分给他一半。
重九华坐在一旁，整个人动也不动，几乎融入背景板，只剩双眼睛巴巴地看。
“阿欢，师兄也在呢……”少年只好又去劝。
女孩闻言，想了想，把剥下来的白络络放到自家师兄掌心上。
景明秋：“……”
他有心要替两人缓和关系，看了眼重九华，出言安慰，“橘络可以入药，于身体也有益处的。”
没想到，阿欢听完，又把橘络拿回来，放在他手心。
……
结果直到入睡，也没让这对师兄妹说上话。
是夜，阿欢熟练地从自己的小床上爬起来，准备去替景明秋取暖。
从午睡醒来后，她脑袋一直有些迷蒙，反应也慢了几分。
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，才发现重九华抱剑倚在墙角，正沉默地看着她。
阿欢动作顿了一下，眨了眨眼，随即收回目光，没有理会对方。
她踩掉靴子，娴熟地钻进被子里，勾住景明秋的手，用灵力替他取暖。
只要这样做，夜里，阿景哥哥就不会闷闷咳嗽了。
屋内静谧得很，只偶尔响起木柴燃烧的“噼啪”声。
灵力顺着经脉不停流转，到了后半夜，不知怎的意识渐渐昏沉起来，阿欢迷迷蒙蒙的，只记得要一直用供给灵力。
却好像有人在推她肩膀。
“唔……”阿欢皱了皱眉头，有些困难地睁开眼睛。
重九华只着中衣，如墨长发披泄，静静站在床边。
太暗了，在黑夜中，他的轮廓被氤氲得模糊。
看不清脸，莫名没了白日里小心讨好的傻气，表现出大师兄的正经。
“小师妹。”
青年好似隐隐叹息了声，贴了贴她的脸，替她将有些被汗湿的头发捋开。
“不要再用灵力了。”
声音落在耳边，仿佛寂寥夜色轻轻。
那只手温热有力，在这寒冷冬夜里，竟让她不自觉想要亲近。
阿欢有些茫然地蹭了蹭重九华的手，睫羽颤颤，呼吸有些乱。
指腹剑茧摩挲过肌肤，她抖了一下，发出一点细细的气音。
感受到青年手臂的凝滞，才发觉自己喉咙渴得厉害。
对方好像想要抽回手。
阿欢不由得有些着急，下意识捉住重九华的食指，柔软的唇瓣贴住了他指尖。
“要抱……”她短促喘息，有点难受地、含混地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