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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 极阴之骨初现,江湖杀机暗藏

极阴之体 李杨 18522 2025-09-03 22:35

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斜照进柴房,微微的光斑落在一张小小的脸庞上。

   七岁的阿瑶蜷缩在稻草铺成的简陋小床上,刚睁开眼,还未来得及迷茫,就已习惯性地坐起身、穿衣、拢发,动作熟练得不像个孩子。

   她昨夜才被送入绣春楼,今天,是她在这座花楼的第一天。

   无父无母,被人贩子从贫民窟卖来妓院,这在乱世中并不稀奇。

   她很小就明白这个世道讲不得公理,讲不得怜悯,能吃一口饱饭,能不被打死,就算是走运。

   绣春楼不是好地方,但——至少这里不饿死人。

   “起来啦?看着还算利索。”

   说话的是林姐,四十多岁,满脸凶相,是绣春楼的杂役领班。

   她不负责接客,也不负责收银,却在花楼里有种特殊地位——她掌管底层丫头们的生死冷暖,是所有“入门下奴”的第一关卡。

   她丢给阿瑶一只破布包:“以后你就是绣春楼的‘杂役’之一,打扫、倒水、熏香、更衣,脏的活你干,没人想干的活你也干。”

   阿瑶默默接过。

   林姐目光一冷:“记着,绣春楼不是只靠姿色吃饭的地方。你还要学会‘记事’。”

   “每间房你打扫之后,记好客人姓名、进出时间、姑娘是否犯病、月事是否临近;哪个花魁近来气色不好,哪个姑娘腰腿发虚,这些都要报给贺姨,不能漏一个细节。”

   她顿了顿,目光深了几分:

   “你是下奴不假,可你也是‘眼睛’——你若眼瞎,迟早被人拔了舌头。”

   阿瑶没吭声。

   她的眼睛清澈发亮,一点不像流落风尘的孩子,却也没有一丝天真。

   她只是点头,然后走上属于她的第一天“杂役之路”。

   门吱呀一响,阳光照在阿瑶细瘦的背影上。

   她身形纤小,提着一只小小的铜壶和破水桶,艰难地走在花楼曲折回廊之间,衣角擦过雕花栏杆,显得格外安静。

   她今日的任务——竟然是去打扫几间头牌花魁专用的闺房,其中一间,正是昨夜风波之地:鸳鸯阁。

  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人有意为之,分配房间的林姐亲口说:“你长得干净,看着乖巧,那几间不好安排的,就让你去。”

   阿瑶不懂打扫房间和“好看”有什么关系,她只知道水壶重得提不动、香灰烫手、换洗床褥时总是拽不过来——可这些都不是理由。

   她必须做。

   鸳鸯阁的门半掩着,檀香未散,帘子随着风轻轻晃动,红缎微抖,像昨夜残梦未醒。

   阿瑶站在门前,捧着水壶,依照林姐教的规矩,先不敲门,也不直接闯入,而是:

   一、侧耳贴门,听屋内有无水声、人语、翻身声;

   二、用指节轻弹门缝三下,等三息,再敲门;

   三、若无人回应,再轻唤一句:“阿瑶打扫,是否方便?”

   她做完流程,却没有等来半点回应。

   于是她缓缓推开那扇半掩的门,踮脚步入。

   屋内,乱如战场。

   床帘散落,锦被滑在地上,碎木板四处散落,香炉倾倒,檀香浓郁得呛人。

   床榻已塌,脚柱断裂,塌边还有血迹未干,混着一些看不出名目的粉末和汤水。

   她站在门槛内,吓得不敢进。

   ——这是超出她职责范围的混乱局面。

   按照林姐的训诫:若遇房内狼藉、残破难以整理,不可擅入,应第一时间向楼头禀报,由执事处理。

   她正想转身离开,却在地板一角,看到了那抹异常醒目的存在——

   床塌中央,横卧着一个几乎不着寸缕的女子。

   那女子身上盖着半截绣帛,但遮不住起伏有致的曲线。

   她双目紧闭,气息匀净,仿佛在熟睡。肌肤白得近乎透明,像是月光下雕琢出的玉石。

   阿瑶第一次见到“真正的美”,不是花魁们的脂粉堆砌,不是男子们口中的尤物,而是一种——连空气都安静下来的宁静与锋锐并存的存在。

   她没看清这就是昨夜镇压白长卿、让江湖噤声的铁阴教主·桑若兰。

   她只是觉得,这个女人的身体……好像和周围的寒意一样,让她觉得很安心。

   “冷不冷啊?”她轻声嘀咕一句。

   她不怕冷,但这间房显然比别处要阴得多,寒气逼人。

   可她却觉得,自己在这里比柴房还舒服一点。

   就那么站了一小会儿,她的疲惫仿佛褪去了些,连手脚都轻快起来。

   她没有动那具身体。

   她没有看到,身后那女子的眼睫轻颤了一下。

   这,是她第一次正面见到桑若兰。

   不打斗,不言语,甚至不自知地……完成了第一次共鸣。

   阿瑶正准备转身去向林姐禀报这间房“房榻破裂、床帐未整”,刚迈出一步,背后却忽然传来一声轻柔如絮、酥媚入骨的女音:

   “等等——你告诉小林,给我拿套新衣服。”

   那声音柔中带力,如拂风过梅枝,听得人骨头都酥一半。

   阿瑶惊了一下,转过头去,就见那破塌的床榻上,那位沉睡的女子竟已醒来,正半倚床边,懒懒地看着自己。

   她只着一缕半落红纱,顺肩垂腰,未及整理衣裳。

   晨光洒在她身上,肌肤泛着淡淡莹光,胸前饱满曲线若隐若现,却偏偏遮而不掩,仿佛是刻意留下的视觉陷阱。

   那是一种连阿瑶这种年纪尚幼的女孩都能感受到的——“诱与御”的双重气息。

   阿瑶怔住了,眼睛不知不觉瞪圆,竟盯着那人看了好几息。

   桑若兰早已注意到小姑娘的目光,嘴角一挑,心下轻哼:

   “这姑娘,倒也不怕生……不过,不懂规矩。”

   她抬眸淡淡开口:“新来的?”

   阿瑶这才猛然回神,面色一白,扑通一声跪下,连声道:“是的,是奴儿,昨晚才进绣春楼的。”

   “抬起头来。”女人的声音依旧懒散,“我看看你。”

   阿瑶小心翼翼抬起头。

   那一瞬,桑若兰的眼睛微微一凝——

   她的容貌尚属稚嫩,却五官清澈,眼瞳水润,在晨曦中有种阴寒之气轻绕周身,如同冰雪初凝,却不结霜。

   更重要的是——靠得近了,桑若兰能感受到一缕缕淡淡的寒息,从她皮肤中渗出。

   “咦……”她心头一动,笑意柔软,“好水灵的姑娘啊……将来可是个头牌的好苗子。”

   她伸手将阿瑶一把揽过,手臂搭在她肩头,那手掌温润,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从容。

   阿瑶一动不动,被搂在这位半裸女子怀中,却没有恐惧,只觉得身旁传来的香气微微冰冷,带着花香,却不甜腻——反而让她安心。

   她贪婪地吸了一口,竟觉得体内微微暖了一些。

   而桑若兰低头看着这小姑娘的头伏蹭了蹭自己乳房,心中竟然有些喜欢:

   “这孩子——果然初出牛犊啊。”

   桑若兰拍了拍她瘦瘦的后背,语气带着几分懒懒的笑意:

   “叫什么名字?几岁啦?在哪儿长大的?”

   阿瑶低着头,嗓音轻轻的,却出奇清晰:

   “我叫阿瑶,今年七岁……我爹说过,我生在北城,原来是卖豆花的。”

   她说着,说得很平淡,仿佛只是在念别人的故事。

   “后来我爹打了我娘,又砸了摊子。我们搬了三回家,最后住在城南河边,一家挤一间棚子。娘病了,没人治,过年前走了。我爹去当脚夫没回来,后来就没人管我了。”

   桑若兰静静听着,没有插话,只是眼神微微沉了沉。

   “有一天,有个婆婆说给我找活干,就把我带走了,走了三天,就到了这里。林婆子说我卖得不贵,还说我眼睛干净。”

   她说完,就不说了。

   也不哭,也不求。只是安静地低着头,把手放在腿上,仿佛那段故事不是她的,是谁路边听来的罢了。

   桑若兰没有说话,过了一息,才轻轻叹了口气。

   她指尖在阿瑶肩上轻轻点了一下,像是随手拨开一缕发丝,也像是在查探什么经络气息的微妙脉象。

   桑若兰忽然觉得有趣。

   这么小的孩子,被卖被弃被吞噬了所有温情,竟连哭都不会哭,只知道“听话”和“做事”。

   她低头看着她那双眼睛,清澈得不像风尘中出来的孩子。

   “嗯……命硬,骨清,是个好苗子。”

   阿瑶点点头,还没来得及回答,桑姨已经转身,懒洋洋地扯过半缕薄被盖住身子,一边打着哈欠,一边微微皱眉:“叫你的林姐过来吧,这房子也是碎得够厉害的。”

   她挥挥手:“我得去洗个澡,这帮姑娘长时间不管教,越来越放肆了……”

   阿瑶听不太懂,但听得出桑姨语气里有点不高兴。

   她连忙应了声,悄悄退出房门,小步跑向前院去找林姐报房。

  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,鸳鸯阁的大门已经紧闭,门内隐隐传来水声香雾,她便识趣地转身去收拾其他房间了。

   这时候,天光已全亮。

   京城日出约在辰初(约清晨五点半),此时已是辰末时分,约莫七点,是绣春楼惯例的“点卯时间”——早会开始前的集合时刻。

   京城最负盛名的青楼“绣春楼”,每日至此时辰,皆要举行一场例行早会。

   后院石台之下,院人齐列。今日格外肃静。

   十二位顶级佳丽,皆着轻纱短袖,坐于最前排素椅之上;她们是绣春楼真正的台柱,个个容貌不同、风情迥异,却都有一个共同点:从不随便开口,开口必有人听。

   二十余位中品女伎则列于左侧廊下,着规制服,姿态恭谨,有些昨日接客未眠,眼下仍微泛倦意。

   她们或才艺见长,或姿色过人,但尚未跻身“头牌之列”,个个心怀戒备。

   另一侧,则是最末位的杂役与下奴二十余人,年纪参差不齐,最小不过七八,最大的不过十五六岁,分管房务、香具、净室、账薄、备菜等琐碎杂事,仿佛青楼庞大机器的齿轮之一。

   此时众人尽数按班而立。

   平日,这类早会由花魁芙蓉娘子主持,点卯训话、调派差事,管得井井有条。

   但今日不同。

   所有人都知道,——桑姨回楼了。

   晨光已完全照亮整座绣春楼。

   虽是冬月,但今早并未下雪。京城天气回暖几日,带着些微的潮气,虽冷却不刺骨。

   但毕竟是正月,风吹在檐角,仍让人不自觉收紧了衣领。

   前廊那头,忽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铃声。

   不同于青楼常用的铜铃迎客,那是极细极尖的一种声响,仿佛玉珠撞簪,脆得令人心惊。

   还未看清人影,众人竟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。

   不是出于畏惧,而是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压迫与威仪——

   仿佛她未曾发力,却已令周身气场如波涛般向前铺开。

   这股气息没有杀意,却冷得叫人骨缝发紧。

   桑若兰踏入后院,一袭紫金流纹长衣,身姿修长,脚下无声。

   她衣着并不厚,袍袖飘逸,颈上未缠围物,唯胸前垂着一串玉珮,微微随步作响。

   在这等天寒之时,她身上却看不出半分寒意侵体,仿佛四季在她身边都失了准头。

   她未开口,只缓缓踱步而来,她未施香粉,所过之处却自有幽幽清香浮动,既非脂粉味,也非熏香气,而是一种仿佛从肌肤骨骼渗出的幽冷之息。

   众人下意识低头,连前排十二位佳丽都悄然收起目光,不敢与她对视太久。

   而在人群边缘,一道小小的身影——那名初到不久的小杂役阿瑶——却与众人不同。

   她穿着一身薄旧布衣,单衣之下只藏着一层棉里,脚下是绣春楼发下的麻底鞋,风一吹,连耳垂都泛红。

   但她不动,也不怕。

   不知为何,她并未感觉冷,甚至觉得舒坦。

   当这位步步生寒的大人物走来时,她不是惊惧,而是一种说不清的安心,就像依偎在母亲怀里的感觉。

   桑姨站定台前,全场无一人敢动。气息带着一种压人心神的真气穿透力,连站在最远角落的老妈子,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。

   下一刻,她眉头一沉,语气微冷:

   “小林。”

   林姐立刻出列:“奴在。”

   “你怎么照看人的?这新来的小姑娘穿得这么单薄也不管?你不怕她冻出病来?去后房给她拿两件暖衣来。”

   林姐脸色一白,连连称是。

   却在这时,小姑娘忽然清声开口:

   “没事的,大姐姐,我不冷。”

   声音脆生生、干干净净,竟在人群之中清晰地传了出去。

   众人一惊,纷纷侧目。

   桑若兰却没有动怒,只静静看着她那双眼睛,目光中多了一分意味深长的审视。

   她没有再吩咐。

   而林姐也像听懂了什么,行了一礼,悄然退下。

   众人一惊,纷纷侧目。

   就连前排几位头牌,也忍不住偷偷望了过去——竟是那新来的杂役小姑娘,说了句话不但没惹恼桑姨,反倒叫她目光一变。

   桑若兰略微偏头,又看了那孩子一眼。

   目光里先是惊讶,随后转为柔和,嘴角微弯,露出几分仿佛慈母般的笑意。

   她伸手指了指身旁的林姐,淡淡道:

   “这个小姑娘,看起来根骨不错。你可不能怠慢了。”

   她语气不疾不徐,却字字落地有声:

   “别再睡柴房了,阴气太重,伤身。去后院东角,给她生个单间。”

   这话一出,台下哗然虽不敢发作,却明显眼神交错,暗流翻滚。

   后院东角那几间屋,可是给“艺伎候补”准备的清居。

   哪怕是中品女伎,也得熬过几载、献艺三巡,才有资格搬去。

   如今这才入楼一晚的杂役女童,就因一句“我不冷”,得了如此破格礼遇?

   ——多少姑娘含笑作陪,仍换不来她桑姨多看一眼。

   林姐愣了一下,眼神一滞,随即立刻低头应道:

   “奴明白,我这就去给她换件厚衣裳,再安排房间。”

   她行了一礼,悄然退下。

   桑若兰收回视线,眉目重新敛起,眼神淡淡扫过人群。

   下一句,语气忽然转冷,宛如冰水倾盆:

   “——芙蓉,出来。”

   这声音不高,却穿透每一个人的骨缝。

   人群末列,一个衣着华贵、妆面略散的女人悄悄颤了颤。

   她不是别人,正是昨夜房事中落败的芙蓉娘子。

   她一向骄傲,稳坐绣春楼头牌之首,可昨夜在“鸳鸯阁”输得难堪,至今都未敢抬头。

   此刻被点名,芙蓉只觉耳边嗡鸣,脚底发软。

   她低着头走到前方,没敢直视桑姨,膝头一软,便跪了下去,死死盯着那双紫金软履的鞋尖。

   全身颤抖不止,面如死灰。

   “教主在上,芙蓉知错……芙蓉……芙蓉没脸求饶……”

   桑若兰立于台阶之上,目光俯视跪地的芙蓉,语气不疾不徐:

   “你错在哪了?”

   芙蓉颤声回应,声音如蚊蝇:

   “我不该逞强与外人斗法……”

   桑若兰冷哼一声,未怒,却更令人寒意透骨:

   “我也年轻过,年轻人气盛些,斗法也罢,较劲也罢,我都懂。”

   她顿了顿,语气忽沉:

   “但那是有意义的争。你这一战,有意义吗?”

   芙蓉低头不语,面色如纸。

   桑若兰的眼神扫过全场,落回她身上:

   “若不是你是绣春楼的当家,有朝廷大员的股份,那昨夜那白长卿就该把你吸得一滴不剩——你还真以为他下手留情了?”

   她缓缓踱步两步,袍袖一转,长发轻扬:

   “我教你们功法,不是教你们逞威风。你以为你能吸几缕阳气、在床上翻几个身子,就成了‘阴阳无敌’?”

   “错得离谱。”

   她目光一凛,语气微重:

   “你们别忘了,铁阴教本就是一个庇护之所。”

   “我们不是江湖人,不是除暴安良的侠,也不是什么左道妖邪。我们是——在乱世中被丢弃的女人,是浮萍,是被命运啃咬后,还想活下去的人。”

   她站定,语调放轻,却字字清晰:

   “我教你们采补,是为了你们有一口饭吃;教你们摄魂,是为了不被欺辱致死;教你们运气,是为了哪怕被人压在身下,也能反手取命。”

   “可你呢?仗着学了点皮毛,就敢去斗一个破元境的正派弟子?你知不知道,真正的修行之人,从不打无准备之仗!”

   空气一时间寂静如死。

   就连台下最年轻的女伎,都感受到桑姨话中那种——“你们若不清醒,命不值钱”的寒意。

   桑若兰眸中闪过一丝怅然,声音低了些许:

   “这几年,我都白教你了。”

   芙蓉整个人伏在地上,头贴地砖,不敢再辩一句。

   桑若兰说罢,转身望向队中一人,目光温和了些:

   “红绡,你来告诉我,按照教中戒律——擅自与外敌斗法,败者该如何处置?”

   红绡略一迟疑,仍缓步上前,行礼后恭声答道:

   “回教主,依《采补戒律》第七条:凡我教弟子,未经上令擅启斗法,与外敌对敌落败者——轻则禁欲三旬、锁息七日,重者废去采补之权,降为守技。”

   桑若兰微微一顿,缓缓道:

   “你是绣春楼的楼主,是我一手提拔的人,若你也轻贱门规,他人岂不效仿?”

   她目光一扫全场,众女俱低头不语。

   桑姨收回视线,语气一如既往平静,却字字如锥:

   “我不降你,也不废你。仍旧照常接客——只罚你七日之期,封阴闭窍,不得采补半分阳力。”

   芙蓉猛然抬头,脸色煞白:“不——教主!”

   她话音未落,便见桑姨一抬手,掌中亮出一道银光微耀的符环,形制精巧,却带着森冷之意。

   “此环唤作‘锁补银环’,非伤人之器,却专封阴窍。入体之后,虽交合百次,却如水过石,无一丝精气可摄。”

   “你自傲采补之术,便让你七日空耗春事,方知我铁阴教之规,不可轻犯。”

   芙蓉面色煞白,身躯微颤,嘴唇动了动,却终究没有说出一句求饶。

   而院中其他头牌与女伎——红绡、素珠、雨烟、曼音等人,也俱都倒吸一口冷气,面色凝重。

   这刑罚虽无鞭打之痛、废功之辱,却是最折人心志之法。

   对以采补为术、以接客为道的女子而言,封窍而不封人,才是真正的“温柔刀”。

   桑若兰不再看芙蓉,只留一句:

   “今日起,锁补之身,照常点卯,照常登台。七日后,我自会替你解环。”

   语罢,转身离去。

   那道银环仍在指间旋转,寒光如水,映着芙蓉脸上的惨白与羞愧。

   房事晨会结束,喧嚣渐散。

   芙蓉回到了她独占的玉兰阁。

   一推开门,雕花铜锁撞出清脆一响,外人只道这是头牌之房,金玉满堂,谁知今日却笼着一层寒意。

   她关上门,手中那枚细银制成的封窍环被她把玩许久,指腹轻抚处,隐隐带着一丝残余的凉意,正是桑姨亲手所留之物。

   她站在镜前,黛眉微蹙,似在犹豫,又似不屑。

   “封窍……七日之刑……”她咬唇,低低咕哝。

   她当然明白,这银环一旦嵌入,玉门窍即闭、纳精之力全失,不光功法全废,房事之中也只能强作欢笑,反受精气冲反之苦。

   那种空虚与反噬,哪怕是老练如她,也要小心应对。

   她低头看向银环,又抬眼望向镜中自己的脸。

   那是再熟悉不过的容颜,美艳、端庄、风情万种——如今却添了些许疲意与……怨气?

   “我是老板娘。”她低声道,“这绣春楼,是我撑起来的。来来去去大小官员,哪一个不曾来此求香?”

   她手指一紧,银环差点滑落,却被她稳稳接住。

   但那一瞬的不服,终究只是嘴角轻颤。

   她知道,要不是桑姨当年扶她入教,替她断过两劫,废了三人,绣春楼也早换人做主了。

   她深吸口气,闭目,将衣衫撩起,一指探入,银环缓缓纳入玉门窍内——

   一瞬之间,似有丝丝冷意逆冲而上,像是有什么锁死了经脉。

   芙蓉轻“嗯”一声,扶着几案站稳,脸色泛白。那种熟悉的真气流转,倏然止于会阴之下,再无吸补之力。

   她站了一会,才缓缓坐下,脸朝窗外,神情一时说不出是冷静,还是委屈。

   “七天……也好。就当歇口气。”

   语气淡淡的,像是自解。

   可手指却在绣榻边轻轻敲打,眼神盯着空处,隐隐浮出几分森意。

   一场风波就这样结束了。这些女子们各司其职,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。

   阿瑶仅仅来了一天,仅仅是个七岁的小女孩,就因为桑姨在早会上提了一嘴,饭食便提高了一个档次。

   这在绣春楼可不是寻常事,对一个正处在发育期的小姑娘来说,尤为关键。

   但绣春楼再大,饭食再好,也不过是外门皮相。

   那些真正能踏入“铁阴教”门内、修炼正传采补术的女子,全都是千中挑一的天资之体。

   世人只道花街柳巷尽是艳骨柔情,可谁知这绣春楼里,能列入“十三头牌”的女子,竟全是“铁阴教”的嫡传弟子。

   并非是个妓女就能学得功法,桑若兰常言:

   “我教不传媚骨,只传正脉。采补之术,非圣体不纳,非正心不授,若强修之,精伤寿损,早衰早夭,神魂溃散。”

   铁阴教的入门规制极严,需通“五大阴窍”,方可修习本门功诀——

   其一为玉门窍,位于会阴部,主闭气藏精,采补之始,若会阴不闭,精气外溢,必伤自元;

   其二为藏元窍,位于下腹正中,主纳气归宫,藏精炼气,若脉乱月滞,则冲任不通,根本不稳;

   其三为神阙窍,位于肚脐,主归元调火,若脐陷无力,中气溃乱,采而不收;

   其四为冲任双窍,起于会阴,会于神阙,一线贯穿丹田与心脉,主阴阳通汇、精血交融。若冲滞任闭,则气血浮散,精元不聚;

   其五为幽香窍,位于背心两肩胛之间,心俞所引,香随气走,气随心动,唯极阴之体能“情动香生”,引魂摄阳,是真正的香魄之骨。

   “这五窍,不通其三者,不得窥教门一页。不通其五者,纵艳压群芳,亦是凡胎。”

   桑姨曾在私下训话时冷冷说道。

   若说起十三头牌中谁与桑姨最亲近,非红绡莫属。

   此女子本名早已无人记得,只因生得一身桃花眼、笑时颊边一点朱痣如胭脂落雪,入楼不久便被老鸨唤作“红绡”。

   那年她十二岁,被人贩子连夜从河西带来,裹在麻袋中丢入绣春楼后院时,浑身是泥,头发打结,缩在柴房角落瑟瑟发抖,饿得眼都发蓝。

   可就是这个狼狈小姑娘,三日未穿厚衣却无一咳喘,夜卧井边也不觉冷,月夜之下更有奇香若隐若现——桑若兰初见她时,便驻足良久,一言未发。

   随后几日,桑姨亲自唤她入内,将她全身气脉逐一按诊,不出意料:

   “玉门紧敛,命火不寒,神阙饱满,幽香初现,唯独冲任稍滞。”

   虽未五窍俱通,却也四窍已开,是百人中难得一见的好苗子。

   桑姨随手点了她肩头一道清气,自此,绣春楼的所有人都知:这孩子,进了桑姨的眼。

   十四岁那年,红绡正式受封为“外门记名弟子”,入教学本,开始修炼铁阴教基础心法《阴火摄元诀》。

   她从此不再与凡妓共房,而是在桑姨的安排下进行“引气采补”的温修法,每月仅接寥寥数客,由桑姨亲定其人,采补后由教内执事调气护心,步步为营,不敢差毫分。

   十六岁,红绡初破“凡脉境”,体内阴火初成、气可摄阳,掌握基础采补三式:

   “摄魂吻”、“锁精术”、“摄阳化阴诀”。

   自此,她彻底挣脱了寻常妓女“二十早衰、二十五病死”的命数,一身肌肤凝脂、气色红润,至今二十有四,仍风姿如初,不减当年。

   她常说:“若不是桑姨教我这套功法,如今我早就是个埋在后街乱葬岗的瘦骨头了。”

   可她也清楚,自己终究是“四窍之体”,哪怕修至三阶“化劲境”,终究比不过那种“生来五窍齐通”的传说人物。

   而今日见到那个叫阿瑶的小丫头,红绡心底第一次泛起一种莫名的不安与……羡慕。

   她望着井边那孩子的背影,轻声嘀咕:

   “桑姨,这孩子才来一天,就提前升阁,桑姨是发现好苗子了么?”

   而桑姨站在栏边,仿佛听见了她的低语,淡淡说道:

   “别羡慕,她的路,未必比你容易。”

   言罢,她轻摆衣袖,步入内楼,风过无痕,香气仍萦绕于廊间。

   绣春楼一共有十三位头牌,皆是铁阴教的正式弟子,或五窍俱通,或四窍已开。

   她们既得教主亲授,又有专门的功法室每日修炼。

   可在这楼中,还有二三十位中等妓伎与十数名无名女子,虽未得入教之命,却日日在暗中揣摩模仿,妄图搏得教主垂青。

   正院西南角,有一间独立小阁,名曰“绮房”,本为桑姨设下的“房体修行所”,供头牌佳丽习练身法与采补引气之术。

   但这些年,随着桑姨经常外出,规矩松散,渐有一些自命不凡的女子私下借用,甚至擅自演练。

   今日巳时,绮房内香烟袅袅,数位姿容不俗的女子正各自演练房事功法。

   只见其中一人,身穿白纱,伏在一张紫檀软榻上,双臂支地,腿部展开,缓缓运转臀腰之间的劲力。

   这招便是模仿红绡的“摄阳化阴诀”,主修肌肉紧实与丹田发力。

   另一人则站于房中铜镜之前,脚踏八字,左右摆胯,配合呼吸之法,练的乃是“引阳摄气步”——模拟合欢之时采补瞬间的心气摄魂动作,讲究“香随心动,气由势发”。

   房中还有一特制器械,“云步架”,女子可在其上训练踏步节律,配合腿部阴窍发力。

   然而她们不知道——真正的采补术,最关键的不是姿势、力道或柔韧,而是那五窍是否俱通、体香能否转气、命门是否自燃。

   “天赋不是练来的。”

   桑姨当年曾在红绡初练时这样说过,“强行修采补术的人,只会把自己的阳寿一点点漏光,最后反噬命门,得不偿命。”

   靠窗那名身着月白襦裙的女子,双膝跪坐,盘腿静息。

   她身下垫着一方软毯,双目微闭,神情专注。

   其内衣下却藏着一物,正随着她的呼吸起伏微动。

   那是铁阴教早年传下的秘制器具,名曰——紫石引珠。

   据说以千年紫金石炼成圆珠,再以水银、云母、秘香调和其外膜,每一颗珠子大小不一,质地坚韧柔滑,乃“采补术”初阶必用之物。

   她体内藏珠,气沉丹田,正行《锁精固阴诀》,运气催动“玉门收放”,以此练习阴窍聚气之法。

   每一次珠子转动,皆需以腹气引导,再以内窍轻收,稍有不慎便会溢力伤精。她额头已满是细汗,却仍咬牙坚持。

   她并不知道,若无玉门窍不通,先天紧闭者,强行用引珠修炼,只会伤损根本,日后必成隐疾。

   可惜,终究不过是照猫画虎。

   她们练的尽是皮相,却不知——采补术讲的,从来不是“姿势与技巧”,而是体魄与气脉,天赋与阴窍。

   房门外,桑姨步履轻盈地路过,眉目淡然,未曾踏入。

   她扫了一眼室内,又看了眼栏边那个坐着晒太阳的孩子。

   那孩子正是阿瑶,穿着刚换的新衣,盘腿吃着饭团,脸上挂着一层日光下的清澈与童真。

   屋中角落又有数位女子,皆是绣春楼中等之姿,却妄图以苦修搏得桑姨青睐、窥铁阴教法门之门径。

   她们身下皆踩着蒲团,而腰胯之间,却悬着一根细长乌丝——

   正是传说中的“锁阴玉锤”。

   锁心珠藏于阴道之内,黑绫丝绳从阴窍中垂出,末端挂一块精雕青铜锤,光洁圆润,沉重扎实。

   此器古法铸炼,锤轻者五六斤,重者二十余斤,皆用于锤炼阴窍,乃是铁阴教的入门之衡量:提不得此锤,便不得窥门墙半寸。

   这些,便是铁阴教密传的“锁阴玉锤”。

   检验采补之术的根本功力。

   “起……起不来了……”

   一名年约二十的女子,满脸涨红,身躯微颤,那五斤重的玉锤不过提起三寸,锁芯住便从阴窍脱落。

   玉锤重重落下,磕在地面,发出“哐啷”一声脆响。

   角落里,另一女子双手辅助丹田,试图用气息牵引筋骨,以丹田之气催动锁心之珠,哪知练了一上午,锤身纹丝不动,气血翻涌,竟吐出一口酸水,扶墙而出。

   “这三天她连客都没接,腰腿痛得直不起来。”

   “还不是硬撑着往上挂重锤……连十斤都提不起,非得挂十二斤。”

   耳语声中,一女子走到屋角,望着墙上一块悬挂铜牌,上面刻着几位头牌的“练锤纪录”。

   雨烟,两字赫然其上。

   雨烟:四十三斤,十息提稳。

   众人望之如神话。

   “她……她那天到底怎么做到的?”

   “听说那天她还行了一房……完事转身就去提了四十斤……那男的瘫了一整月。”

   她们不知,那一夜桑姨在暗处观之,未语,只点头道:“可堪传承。”

   此时,院外廊下,阿瑶正扒着雕花窗沿偷看。她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,小脑袋左右晃动,好奇得不得了。

   她看着那玉锤的大小,悄声问自己:“这是在练什么呀?”

   忽听旁人低语:“雨烟姐姐都能提四十多斤啦……我们这些凡胎,怕是连十斤都撑不起。”

   阿瑶瞪圆了眼睛,小嘴微张,轻轻嘀咕了一句:

   “四十多斤?我……我自己都没四十斤呢!这雨烟能用逼我把都给提起来!”

   一旁负责打扫的林姐听见了,失笑摇头:“你呀,还是多吃点饭再说吧。”

   而房中香烟未散,铜锤声声不绝,正是这铁阴教中最根本、也最残酷的“入门试炼”。

   不是所有女人都能提起那一锤,但她们都想赌一把命,赌一个“被桑姨看上”的未来。

   桑姨在绮房门口仅仅看了一会,便回头消失了在回廊角落。 林姐拍了拍在窗沿偷看的阿瑶,别看了,桑姨回房了,赶紧准备热水送过去。

   阿瑶小心翼翼提着铜壶,布帕缠得松紧不匀,一路热气氤氲,沿着回廊步步紧张。

   她记得林姐的叮嘱:“桑姨在的时候,送水只到门外。若门没动,就站着,不许多言。”

   到了绮房门前,她放下壶,双膝半跪,轻轻敲了三下木门,嗓音怯生:“阿瑶送水来了。”

   屋内无声。

   她等了片刻,又试探着轻敲两下。

   仍然无应。

   她低头垂首,正欲退下,却忽然感到——一缕异样的清凉之气从门缝间缓缓逸出,带着淡淡香意,如兰似雪,却不似世间香料所调。

   寒意中竟透着丝丝温柔,沁入肺腑,令她整个人如同浸入了微寒清泉一般,疲惫全消,心神空明。

   她睁大眼睛,鼻尖微颤,那气息太熟悉了。是她初见桑姨时,萦绕在她发端衣角的味道。

   阿瑶莫名其妙地笑了。

   自打她记事起,就一直奔波,未得几天母爱,母亲就已经去世,但这味道却让她莫名安心,仿佛一种天生的依附,如婴儿闻到母乳气息般,天然亲近。

   小小年纪的她,心念还未通透,自是压不住心头那股悸动与好奇。

   林姐的教诲被抛诸脑后,她竟缓缓抬手,推开了那扇原本并未上锁的朱漆木门。

   门吱呀一声打开。

   屋内静极了,香气浓郁中透着些许薄雾,似乎是铜鼎香炉中刚添过新香,烟气缭绕不散。光线幽昏,却足以让她望见榻上的人影。

   只见桑姨盘膝而坐,身披一袭月白色轻纱,未施粉黛,却容光若雪。

   她面容恬淡,双目微闭,长发如墨披散在肩后,雪肤若瓷,隐隐可见她胸口轻轻起伏,似乎正于某种极深的内功调息之中。

   她的身周没有任何招式流转,却仿佛天地间最自然的引力中心。

   周围一尺内的香气竟随她呼吸而颤动,如被某种无形之力掌控。

   更令阿瑶惊奇的是——

   房中寒意愈浓,而她竟觉得分外舒服。

   她呆立当场,忘了退下。

   阿瑶站在门口,小小的身子竟连桑姨打坐时的身高都未及。她仰头望着那个静如雕像的女人,一股从未有过的亲近感升上心头。

   清凉的香气如水般从她周身流转,在那女子体外环绕成一道淡淡寒光,如雾如纱,如梦如幻。

   这香味与寒意非但不吓人,反而让阿瑶骨髓舒畅、心神安宁。

   她竟不自觉地轻轻靠近几步。

   胸口微伏的女人宛如一座神像,眉目宁静、呼吸均匀。阿瑶仿佛能听到那气息的韵律,与她心跳奇异地同步着。

   也不知为何,她竟轻轻俯下身,像幼兽寻母般蜷起身子,缓缓伏到了那女子交叠的大腿上——

   就这么,闭上眼,沉沉睡去了。

   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、可以安心入梦的地方。

   时间悄然流逝。

   大约半个时辰后,桑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,睫毛颤了颤,未睁眼,手却自然垂下,欲松一口肩劲,掌心却意外碰触到一股温热——

   是额角的温度,是肌肤的触感。

   她这才微微低头,眼神中闪过一丝意外。

   阿瑶正静静躺在她腿上,小脸贴着她的膝,呼吸均匀,沉沉入眠,竟不知不觉地扰了她整整一炷香。

   若换作旁人,此时只怕已被她震出房外,或毙命当场。

   可此刻,她眼中没有怒意,只有——怜爱与宠溺。

   她抬起手指,缓缓拂去阿瑶鬓边的一缕碎发,眼底泛起温润的光:“真是个傻孩子。”

   她不是不知。

   这孩子身上,那丝丝缕缕的阴气极为纯净,与她所修的极阴功法自然契合。这并非偶然,而是命数天定的气场呼应。

   “竟能在老身极阴功力外放时毫无惧色,反而沉睡安稳……你是第一个。”

   她没有叫醒阿瑶,只是伸手从榻旁拉过一方锦被,轻轻盖住那瘦小的身子。

   夜未央,香未散,寒未歇。

   而这绣春楼中,桑若兰神功大成后的第一次,在修炼之余,让一个人靠着自己,安心睡着了。

   桑姨低头望着那沉沉睡去的小姑娘,目光不自觉地柔了几分。

   她伸手轻轻将阿瑶抱起,小心置于自己胸前,手掌稳稳托着那瘦弱的身躯,动作极轻,仿佛怀中不是一个陌生孩童,而是血脉相连的骨肉。

   她的身躯温热、柔软,那张小脸贴在她怀里,鼻尖微动,似是贪恋这从未感受过的温暖。

   桑若兰一动不动,垂眸凝视,眼底波澜起伏。

   她出身花街,自十三岁起便身不由己,饱受世态炎凉。

   后来虽以武入道,功成名就,却也因修炼极阴之体,断了子嗣之缘。

   她练功至极处,命格反生,若孕则功毁,若情动则心乱。

   她不是没有过感情。

   那些年,也曾有过几人倾慕于她——一个是江南世家的侠子,另一个是武林大会的魁首,但他们都在她的冰刃之下化为尘土。

   不是他们不够强,而是她不能容情。

   因为在她的世界里,弱者没有资格靠近她,而强者,只能被她踩在脚下。

   她曾以为,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再心动——直到这一刻。

   怀里的孩子小得可怜,瘦得发骨,手指细若青葱,呼吸均匀而安详。

  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无声的孩子,在她面前睡得如此安稳,仿佛天地间只有她才值得信任。

   她知道,这不是普通的亲近,而是本能的契合,是阴脉与阴气的共鸣。

   一生压抑的母性,在这一刻,悄然松动了。

   她轻轻将锦被往上掖了掖,把小姑娘裹得严实。纤长的指尖抚过那张稚嫩的面孔,嘴角浮出一抹少见的柔笑:

   “你要是我的女儿,该多好。”

   夜色沉沉,香气未散。她静静抱着小姑娘,一言不发,如抱着某段错失的人生,久久未动。

   桑若兰,从未真正“交合”。

   她之所谓房事,不过是修炼手段,采阳炼气、摄魂夺魄,从无半点情爱。

   她所交者非人,所用之体非为情所生,而是为功所炼。

   她一生的身躯,皆为杀人之器,百炼之铁,无一处柔软。

   为追求极致之阴道,炼身成器,她主动封闭子宫之穴,断绝凡俗血脉之根。

   她知生育乃女人本能,亦知那是一种“破绽”——既有破绽,便无法无敌。

   于是,她舍去了做女人最基本的资格。

   她的胸部丰盈傲人,却无一滴乳水;那并非天赋,而是长年以阴气洗髓所致,多年修炼所排阴气之毒,皆汇于此,若人妄想从乳孔破其身,必会染其阴毒,七窍流血而亡。

   她的肌肤胜雪、血脉若冰,每一处穴位都被修炼得封闭如铜,常人一旦触及,不是被震断经脉,就是七窍喷血。

   她的身躯,是练出来的孤独。

   她身负极阴之体,自登天极境后,更是常年独处,无人敢近其身。

   她的静室十年不燃炉火,卧榻三尺之内,寒气凝霜——连“贴身”两个字,在她的人生中,都成了一种遥不可及的意象。

   如此女子,如此身躯,本不应被任何人轻易接近。

   可偏偏,阿瑶来了。

   她是一个年仅七岁的下奴,刚踏入绣春楼一日,便无意中闯入了桑若兰的寝室。

   在这天极高手调息之时,她竟悄然走近,靠上了那无人能近的大腿,伏而入眠。

   她未被震退,未受反噬。她呼吸平稳,梦中安然。

   桑若兰那被千寒万毒所炼的真气,竟未曾将她伤毫厘,反而与她血脉交融,阴气流转之间,竟生出一种极度稀有的“气血相和”之象。

   此乃前所未有之事。

   纵横江湖三十年,桑若兰见过无数天才、美女、弟子,却从未见过一人与她的极阴真气如此契合。

   她知道,这不是天赋,更非偶然,而是命数之中一场极深的血缘之缘、气机之合、命理之引。

   “若非前世有因,此生安得此果?”

   她抱着阿瑶,望着熟睡中毫无戒备的小小面容,忽而心中生出一丝说不清的情绪——既似怜爱,亦似悔恨。

   那份母性,从未被允许存在,如今却悄然生根。

   她从未想过有人能靠近自己,而如今,这孩子已睡在她膝头,沉沉入梦——而她,竟舍不得动。

   仅仅不过半日,阿瑶误入桑姨绮房、并被桑姨破例留宿之事,便如落水石子,激起一圈圈涟漪,不胫而走。

   后院厨房、盥洗台、练功阁、洗衣坊,甚至头牌院的檀香回廊,皆有人低语:

   “听说了吗?新来的那个小丫头,一天不到,就被桑姨抱进了屋里睡觉。”

   “真的假的?她才几岁?”

   “七岁,才七岁啊……我十四岁的时候还在睡在柴房呢。”

   “你们可别乱说,小心被桑姨听了去——”

   “怕什么?咱们又不是说她坏话……只是羡慕罢了。”

   这些话,说是羡慕,实则满藏嫉恨。

   绣春楼五十余人,谁不想攀上桑姨?

   谁不想得她一句“好苗子”?

   可偏偏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,一来便得宠,甚至能踏入练功禁地、枕膝而眠,这于众人眼中,简直是登天之举、逾矩之举。

   ——尤其是在“头牌”面前,众人更敏感得如临锋芒。

   后院西廊,阿琼端着铜盆从井边经过,听得耳边皆是议论,脚步顿了顿,神色微冷。

   她十四岁,虽未上牌,却已在绣春楼摸爬滚打一整年。她知道这是什么——木秀于林,风必摧之;堤高于岸,浪必摧之。

   她看得清楚,比谁都透。

   那小丫头,不懂规矩,不懂收敛,年纪小天资高,却不知人心难测。得了桑姨几句夸赞、吃了几顿好饭,便忘了自己身处何地。

   这是青楼,不是净土。

   桑姨再护她,也不可能日日陪她。

   一旦桑姨走远,谁还会护得住她?

   厨房的火,盥洗的水,练功的灯,夜半的门缝……这些地方都有针,有钉,有人等着她出错。

   她冷笑一声,轻声呢喃:

   “桑姨走后,这个姑娘可有罪受了~”

   阳光照进回廊,阴影却渐深。

   西岭青城山,夜云低垂,万木无声。

   白长卿跪坐在掌门大殿中,神色疲惫,面如白纸。掌门尉迟恒端坐高位,望着眼前这个弟子许久,终是叹了口气。

   见他一身疲惫、面色惨白,皱眉问道:

   “怎么回事?京城一行,不该如此狼狈。”

   白长卿咬了咬牙,不敢言实,避重就轻,只说自己误入绣春楼,与人比斗不慎,遭人暗算采补,修为跌落一阶。

   这话一出,殿中诸长老皆震怒,纷纷拍案而起:

   “岂有此理!”

   “一介淫妇,竟敢当街采我青城弟子元阳?这是打我们的脸啊!”

   “掌门,不能忍!”

   “你说,被桑若兰采补了一阶修为?”

   白长卿点了点头,却仍未提及自己偷袭之事。:“弟子无能,请掌门责罚。”

   尉迟恒冷冷一笑,语气忽然压低几分:

   “他是天极高手。若她真想杀你,你的骨灰早飘到西湖了。”

   殿内诸长老议论纷纷,怒气难平。

   却见掌门摆了摆手,让众人安静。

   他转头看向大殿西侧,一位身穿藏青长衫的中年男子缓步走出,眉目峻厉,正是青城派二长老——尉迟青。

   只听他淡淡说道:

   “掌门,我等也曾与那桑若兰交过手,说句公道话,此人武道之成,实在骇人。她不争名、不逐利,却能压得江湖几位老家伙都不敢随意招惹,非天极巅峰,难言胜负。”

   掌门尉迟恒默然点头,随即叹道:

   “长卿,你要记住——人在江湖,最怕的不是真对错,而是不识高低。该低头时就低头,该叫前辈就叫前辈。”

   他语声忽转,冷冽如霜:

   “你一个小小破元中期,就敢去碰桑若兰的瓷?她若真动手杀你,我都不敢去讨一个说法!”

   白长卿羞愧无言,低头不语。

   这时,尉迟青缓缓拱手:

   “教主所言极是。但有一点,还请师兄细思——那桑若兰武功虽高,但铁阴教中除她之外,尽是泛泛之辈。”

   他语气微顿,眼神深邃:

   “可惜的是——她,年已四十,早该物色接班人了。”

   这话一出,殿中气氛微变。

   掌门尉迟恒眉梢一挑,眸中泛起一丝寒意,缓缓起身:

   “你的意思是——我们惹不起桑若兰,难道还惹不起她要扶上位的小丫头?”

   尉迟青点头,语气平静:“江湖之祸,从不兴于正面强敌,而是于未觉时断其根。”

   尉迟恒冷笑,衣袖微拂,茶水尽倾:

   “很好。”

   他目光锐利如刀,缓步走至大殿中央,忽然厉声喝道:

   “来人——!”

   “我青城派弟子白长卿,无端被人采补一阶修为,此乃当众羞辱,无端之祸!”

   “去——给我查清楚桑若兰近来是否新收徒弟。”

   他声音骤冷,宛若风雪压顶,字字铿锵:

   “若真有……就提前让她凋谢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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