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天快要来了，但天气仍凌冽。早晨她出门跑步，抱了一束花回来，插在花瓶里搬到露台，放在窗台上。

　　 他醒来便看到这个场景，她在窗外弯着腰理一瓶淡紫色风铃，浓密紧促半开的一从花苞。她抬眼看到他，抿嘴对他笑。

　　 她进来脱了外套，他摸了摸她的脸颊：“怎么在外面站着？”

　　 “跑步路过花店，就想买一束带给你。”她说，“你不是花粉过敏嘛，所以我放在外面。”

　　 他眨了眨眼，感觉到仿佛置身于童话梦境中。

　　 油画般的鲜花，公主低头亲吻他，小狗在床上打滚。

　　 他隐约知道她是为什么，她是要让他的冬天不伤心，想到这里，他不自觉微笑。

　　 “喜欢吗？”她问。

　　 他回答：“喜欢。”

　　 之后她时不时地带花回来，让他能在醒来时看到。

　　 朋友吐槽她的行为是在宠坏他，她反思自己确实把他当易碎玻璃对待，可是看他对着那些花微笑，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。

　　 临近春节，花店放假关店了。她跑步路过买不到花，在小区里看到一片新植的梅花，灵机一动，折了一支回来。

　　 他一睁眼就看到她擎着一支梅花插在瓷瓶里，褐色细枝斜着画入背景的蓝天，零星几朵开放的梅花，令春寒也有了诗意。

　　 ………但是他心想，这玩意怎么来的？

　　 第二天她就被小区物业在业主群通报批评，他憋着笑给她付了罚款，后来他们就一起在早晨去买花。

　　 还是寒天，海岛依旧静止于夏日，他们去了海岛。那是雨季来临之前，一个平静的夏天。

　　 他们到的时候天快黑了，厨房的百叶窗不知道为什么关着，她还没来得及注意，但因为有点晕船，就被他带着昏昏沉沉去睡了。

　　 早上起来躺在他怀里，他也刚醒，朦胧地碰了碰她的鼻尖。

　　 “早安。”他说。

　　 “早安，”她说，“好久没在早上见这么大的太阳，有点不习惯。”

　　 他笑了笑，说：“要不要去后窗看看？我听Julian说，他们在岛上发现了白尾鹲，很漂亮的鸟。”

　　 她有点兴趣，下床跑去窗边，推开窗往外看。

　　 她往远处看了一圈，又往下看，视线凝固。

　　 “这是……”她喃喃道。

　　 下面是度假屋的后院，本来只是一片整洁的绿色草坪，但是现在种满了花。

　　 那些热带耐生长的五颜六色的鲜花，在这片空地里疯长，在烈日下更加灿烂。

　　 而那一两只仙子般轻盈的白鸟，正落在墙边的月季上。

　　 他走到她身后，和她一起看下面的花园。

　　 “这是哪时候种的？”她小声问。

　　 “种了有一段时间了，”他说，“你是第一次看到它完成后的样子。”

　　 她有些哽咽地问：“为什么要种个花园？”

　　 他回答：“因为花在这里永远不凋谢。”

　　 他没有说更多，像是把话都藏在眼神里。

　　 她知道他的言外之意。

　　 这里可是热带，永远的夏天，永远的炎热。

　　 他用时间把送给她的花园凝固在此地，因此她不需要忧愁美好的流逝。

　　 “你这么做，要是你现在突然向我求婚，我也不奇怪。”她眨了眨眼开玩笑。

　　 他却说：“我是有这个打算。”

　　 “是因为我闹着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吗？”她懊恼地问。

　　 “这是其中一个原因，”他说，“我想了很久，本来我想把求婚当做又一个惊喜，但是……我觉得要先征求你的想法。”

　　 他亲了亲她的手。

　　 她问：“你想要结婚吗？”

　　 他犹豫了一会：“你想听实话吗？我还是一样的想法，我并没有那么想结婚，但如果是你，我觉得还能接受。”

　　 “那你也想听我的实话吗？”她说，“我也没那么想结婚。”

　　 他“哦”了一声，似乎松了口气，但又很失落。她笑着看他的反应，踮起脚亲了亲他的脸。

　　 她忽然警惕地问：“你不会已经做了什么求婚预案吧？”

　　 他移开目光：“是有那么几个方案。”

　　 她：……

　　 “我们一起去一个地方吧。”她说。

　　 她带着他去了那家电影院。

　　 电影院已经重修开门了，店旁的售货老板仍然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瞌睡。

　　 门口贴着各种海报，很多是新上映的电影，新的放映技术要求，里面的放映室也早已翻修成新屏幕。

　　 他问：“你在里面留下了什么？”

　　 她笑而不语，伸手在蛇口雕塑里找出一个盒子。

　　 盒子是防水的，但仍沾上树叶和泥土。

　　 她没想到效果会这么现实，尴尬地对他笑了笑，那湿巾匆忙擦干净。

　　 打开盒子，他看到里面躺着那串红豆手串。

　　 他抬眼看着她，轻声说道：“原来你把它放在这了。”

　　 “你知道我还在这里留下了什么吗？”她问。

　　 以前的人，要是心里有了秘密，不想别人知道，你知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做？

　　 他们会跑到山上去找一棵树，在树上挖个洞，然后再把秘密全说进去，再用泥巴封起来。

　　 这时候正逢《花样年华》25年后加长版重映，无数人在荧幕上看那种种见不得人的爱意，放在审视下的不道德，吐槽结尾那千禧年平行世界的快餐式爱情，又在梅林茂的音乐响起时，联想到短视频用烂的调调。

　　 有些东西早就从《花样年华》里消失了，即使吴哥窟仍然矗立于柬埔寨的热带雨林，那个树洞里的秘密，也早已随着风隐去。

　　 未来会怎样呢？

　　 当Z小姐带着他来到那个电影院时，心中想道。她的秘密也不会永远地留在电影院门口的那个蛇口里。

　　 大家并不知道，这个故事真正发生的地点。没有人知道，Z小姐和Y先生可以是任何城市的某些人。

　　 未来会怎样呢？

　　 王家卫也这样问。

　　 《春光乍泄》里，从阿根廷看地球另一边的颠倒的故土。

　　 故事发生的地点也许也是颠倒的，轻轨穿行，地球旋转，海平面会上升，吞没海岛。

　　 他们并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，那些离散的人曾经在一起，来自世界尽头的明信片要过了很多年，才会到另一个人的手里。

　　 他倾身，把耳朵贴在蛇口前。

　　 他听到了数月之前的Z的回音。

　　 那时她斩断了前尘，大逆不道地对抗父亲，独自站在世纪前的建筑，面对着未知的人生。

　　 他闻到了花香，化成弦在温暖的赤地共鸣，他的心跳也在颤动，一如翻滚的海洋，雨季呢喃着正要从远处到来。

　　 她说：“我爱你。”

　　 ————完————